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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江邊的“渣山”是固廢還是璞玉

——磷石膏堆存污染及綜合利用調查

伴隨著我國磷肥產量的猛增，副產品磷石膏堆存不斷擴大。長期堆存管理若不到位，這些“渣山”就會成為污染源。一邊是牽動著糧食安全問題的磷肥生產與持續(xù)大量產出的磷石膏，另一邊是不規(guī)范堆存帶來的污染和日益減少的堆存土地，這種矛盾如何破局?記者在調查采訪中發(fā)現，業(yè)內人士普遍認為，破解難題還是要在“用”字上下功夫。

近年來，長江流域正在開展一場大規(guī)模的整治行動，整治重點就是長江邊上的磷石膏庫(堆場)。在湖北荊門，記者看到經過“防滲、截洪、截污、防揚散、地下水監(jiān)測”等方面整治，曾經的灰色“渣山”重新披上了綠衣;在四川什邡的宏達洛水磷石膏堆場，經過加固防滲、綠化等措施后，過去數公里長、十幾米高的黑灰色“小山”，如今也變成記者眼前郁郁蔥蔥的山景。

何為磷石膏庫?長江流域磷石膏庫的整治為何會成為多個省市的工作重點?長期堆存管理不到位的磷石膏庫對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有何危害?這些磷石膏“大山”能全部搬走嗎?

環(huán)境污染問題不少

“磷石膏庫是指筑壩或利用各種地形貯存磷石膏的場所，而磷石膏是制備磷肥時產生的工業(yè)副產品。”中國磷復肥工業(yè)協會高級工程師葉學東告訴記者。

具體來說，磷石膏是硫酸分解磷礦萃取磷酸過程中的副產物，磷酸是用以制備磷肥的主要原料。2005年，我國磷肥產量超過美國躍居世界第一位，結束了長期進口磷肥的歷史，農作物增產有了保障。但隨著磷肥產量的猛增，產生了大量的磷石膏。而那時大宗利用磷石膏的路徑尚未形成，只能堆存或填埋。

“制取1噸磷酸約產生5噸磷石膏。目前我國磷石膏堆存量超過6億噸，年產生量7500萬噸。”中國節(jié)能環(huán)保集團有限公司總工程師鄒結富表示。由于我國磷肥企業(yè)大多聚集在長江流域地區(qū)，才形成了長江“三磷”(磷礦、磷化工、磷石膏庫)污染問題之一的磷石膏庫堆存問題。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部發(fā)布數據顯示，長江流域7省市磷石膏庫共有97座，其中53.61%的磷石膏庫由于管理不到位、堆存不規(guī)范導致環(huán)境問題。

“雖然磷元素在植物生長過程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，但磷石膏中含有大量的磷和氟雜質，如果磷石膏堆填不規(guī)范會造成嚴重污染。”中國建材聯合會石膏建材分會秘書長楊再銀告訴經濟日報記者，2018年上半年統(tǒng)計數據顯示，在長江經濟帶國控斷面中，總磷指標超標的斷面占全部超標斷面的56%，總磷已成為長江的首要污染物。值得關注的是，磷石膏堆填問題不只發(fā)生在長江流域，在云南、貴州等西南地區(qū)省份同樣存在。如云南省對區(qū)域內8個磷石膏庫整治制定了時間表，要求今年底前磷石膏庫滲濾液得到有效收集處理，全部不外排。

磷石膏污染會帶來什么后果呢?楊再銀指著手中的一袋磷石膏樣品告訴記者：“一般來說，磷石膏中主要雜質元素是磷和氟，尤其在封閉或半封閉的湖泊、河灣地區(qū)，磷元素含量的飆升會讓水體富營養(yǎng)化，導致水藻類植物快速生長、水體含氧量急劇下降，魚類貝類等水族動物因缺氧死亡。”如果堆存管理不當，磷石膏中的可溶性氟會流入水體與土壤，人通過食物與飲水攝入過多會嚴重影響身體健康。

“其實，合理規(guī)范的堆存并不會導致過多的污染，關鍵在于是否符合堆存規(guī)范。”葉學東告訴記者，磷石膏堆場的工程建設管理十分嚴格，相關的工程建設與設計要符合十幾個標準與規(guī)程。但在行業(yè)企業(yè)看來即便是規(guī)范堆存也只是“權宜之計”。

“堆，不能解決根本問題。”一家磷肥企業(yè)負責人告訴記者，磷石膏庫按照設計標準與規(guī)程使用年限大多在10年左右。按時間推算，長江流域近1年內就會有磷石膏庫達到使用年限，必須做“封庫”處理，同時部分地區(qū)“以渣定產”與不斷收緊的土地政策都在減少磷石膏的堆存空間。

一邊是牽動著糧食安全問題的磷肥生產與持續(xù)大量產出的磷石膏，另一邊是不規(guī)范堆存帶來的污染和日益減少的堆存土地，這種矛盾如何破局?除了規(guī)范堆存之外，磷石膏還有更好的出路嗎?很多業(yè)內人士的答案是“有”。磷石膏在一般人看來是固體廢棄物、污染源，但在專業(yè)人士看來卻是“璞玉”。

綜合利用初見成效

“在行業(yè)分類上，磷石膏屬于工業(yè)副產石膏。目前石膏建材所采用的原材料80%來自工業(yè)副產石膏。”楊再銀告訴記者，磷石膏通過凈化洗選，能夠成為加工石膏膠凝材料的優(yōu)質原料，具有保溫隔音、施工效率高、環(huán)保健康等特點，能夠廣泛用于建材、化工、模具等眾多領域。在建筑施工與裝飾市場中，以磷石膏為原材料生產的紙面石膏板、石膏砂漿、砌塊、條板和石膏模盒等已成為具有一定競爭力的建材產品。

“在2019年的統(tǒng)計數據中，水泥緩凝劑、紙面石膏板、抹灰石膏、模具石膏等成為消納磷石膏的重點領域。”楊再銀打開電腦指著石膏建材分會2019年磷石膏消耗量統(tǒng)計數據告訴記者：“2019年，水泥緩凝劑消納磷石膏約1050萬噸，紙面石膏板消納磷石膏約350萬噸，建材行業(yè)是磷石膏的最大出口。”

企業(yè)早早行動起來。2014年4月，中國建材集團旗下泰山石膏(襄陽)有限公司在湖北襄陽余家湖?？倒I(yè)園揭牌。該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，作為工業(yè)副產石膏綜合利用企業(yè)，該公司產品所用的原材料70%為磷石膏。經過一系列工藝流程生產的紙面石膏板具有很強的市場競爭力，每年可消耗近30萬噸磷石膏。在貴州，貴州磷化(集團)有限責任公司以新型石膏綠色建材產供銷體系消納磷石膏，2019年實現磷石膏消納650余萬噸，已建成紙面石膏板、石膏砂漿、砌塊、條板、石膏模盒等適應市場需求的磷石膏綜合利用產能，對應可處理300多萬噸磷石膏，該公司同時也將磷石膏大量用于水泥緩凝劑等領域。

行業(yè)企業(yè)在努力，政策推動也必不可少。早在2011年，工信部就發(fā)布了《關于工業(yè)副產石膏綜合利用的指導意見》，為磷石膏在內的工業(yè)副產石膏指明了資源化和綜合利用的發(fā)展方向。2015年，工信部發(fā)布的《關于推進化肥行業(yè)轉型發(fā)展的指導意見》提出，大力發(fā)展新型肥料，提升磷石膏開發(fā)利用水平。不僅如此，2015年，財政部、國家稅務總局印發(fā)的《資源綜合利用產品和勞務增值稅優(yōu)惠目錄》中對銷售以磷石膏等廢渣為原料產品的納稅人及企業(yè)給予70%增值稅退稅政策。2019年10月24日，財政部、國家稅務總局聯合發(fā)布《關于資源綜合利用增值稅政策的公告》，將水泥添加劑、建筑石膏、α型高強石膏、Ⅱ型無水石膏等磷石膏綜合利用產品納入享受增值稅即征即退70%優(yōu)惠政策范疇。

企業(yè)的不斷摸索，再加上政策積極推動，我國磷石膏綜合利用已初見成效。中國建材聯合會石膏建材分會數據顯示，截至2019年，我國磷石膏綜合利用率較2009年增長了約20%，綜合利用率提升至40%。

但是，面對6億噸的堆存量和7500萬噸的年產生量，磷石膏年使用量目前僅為3100萬噸。綜合利用的速度仍然“追不上”產出。

“卡脖子”難題仍待解

不得不說，磷石膏是十分優(yōu)質的資源，有行業(yè)專家認為磷石膏是戰(zhàn)略資源。但即使有水泥緩凝劑、紙面石膏板、石膏砂漿等諸多綜合利用手段，磷石膏綜合利用依然面臨“卡脖子”問題。

“磷石膏應用目前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(huán)。”江蘇一夫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唐紹林告訴記者，主要問題集中在技術與市場這兩個端口。磷石膏綜合利用難，難在預處理上。磷石膏雜質含量高且多樣化，預處理過程極為復雜，成本也比較高。如果高標準處理，會導致成品價格高，市場競爭力不強;但若處理不好，劣質產品又將傷害行業(yè)形象。“市場接受度不高，企業(yè)就不愿持續(xù)投入，久而久之，綜合利用將會有名無實。”

記者在西南一些城市的調研印證了唐紹林的觀點。在貴州有些地方“談磷色變”。由于部分廠商使用雜質含量高的磷石膏生產建材產品，且沒有對產品做防潮處理，導致后期使用產生質量問題。貴州一家建材市場銷售負責人告訴記者，當地消費者用磷石膏材料裝修完房子，受潮部位兩年不到就發(fā)生了霉變。“這樣的建材產品消費者不敢用了，我們也不敢再進貨了。”

除去技術難題帶來的成本問題，物流成本也是企業(yè)發(fā)展面臨的一個瓶頸。2019年并入貴州磷化(集團)有限責任公司(以下簡稱“貴州磷化集團”)的原貴州開磷集團就曾碰到過這樣的曲折。“原開磷集團處理磷石膏除井下填充外，水泥緩凝劑也是磷石膏主要消化點。然而這條路很快便走不通了。”貴州磷化集團旗下貴州開磷建設集團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，磷化工企業(yè)距離水泥基地都比較遠，要持續(xù)向水泥基地供應磷石膏，勢必要補貼運輸成本，長時間的補貼讓企業(yè)“吃不消”，公司也就放棄了磷石膏制備水泥緩凝劑這一綜合利用途徑。中國建材聯合會石膏建材分會理事長兼建筑材料工業(yè)技術情報研究所所長徐洛屹對記者說：“磷石膏產地主要分布在湖北、云南和貴州等地，產地分散且遠離消費市場，運輸半徑長，形成了‘急需的地區(qū)買不到，堆存的地區(qū)用不了’的怪現象。”

此外，政策如何更為有效地落地執(zhí)行也是建材行業(yè)中不少企業(yè)碰到的問題。楊再銀認為，地方稅務部門對《關于資源綜合利用增值稅政策的公告》理解不一致，對建材企業(yè)推進磷石膏綜合利用的積極性也產生了不小的影響?！蛾P于資源綜合利用增值稅政策的公告》中提出“納稅人銷售自產磷石膏資源綜合利用產品”，在執(zhí)行中有些地方稅務部門將“自產”理解為“只有‘產出磷石膏的磷肥企業(yè)’才可以享受增值稅即征即退政策，而其他非磷肥企業(yè)即非磷石膏排放企業(yè)，將磷石膏加工成公告中的‘建筑石膏、α型高強石膏、Ⅱ型無水石膏、墻板、砂漿’等任何產品均不能享受70%增值稅即征即退政策”。徐洛屹認為，區(qū)域間也存在政策不平衡問題，有的地區(qū)具體扶持項目和專項補貼到位，有的地方政策并沒有落實。

人才匱乏也是目前制約磷石膏綜合利用的主要短板。河南建筑材料研究設計院副總工程師鄭建國告訴記者，目前高校將材料專業(yè)整合成“大材料”專業(yè)，作為膠凝材料之一的石膏，并沒有對應的石膏專業(yè)，通常在高校課程中只有一個章節(jié)，所學的知識遠遠不夠。

移走“渣山”關鍵在“用”

業(yè)內人士為磷石膏綜合利用絞盡腦汁，群眾則最關心長江流域的磷石膏“大山”什么時候能夠徹底移除。

“看待長江磷石膏庫問題要一分為二。”楊再銀說，短期來看，規(guī)范堆存與管理可以補救目前已經產生污染的磷石膏庫，但徹底移除長江岸邊的磷石膏庫還要在“用”字上下功夫。

“磷石膏的有效處理是世界性難題。目前面臨人才匱乏、途徑狹窄、同質化嚴重、高附加值利用途徑尚未形成等問題，但這些問題也正是磷石膏的潛力所在。”武漢理工大學教授楊新亞說。

記者調查的數據也佐證了楊新亞的觀點。據統(tǒng)計，2019年全國建筑業(yè)企業(yè)房屋竣工面積40.24億平方米，以磷石膏等工業(yè)副產石膏為膠凝材料的石膏系列產品理論需求量在3.5億噸左右，但實際使用量不足0.35億噸，不到整體需求的10%，市場空間有待開發(fā)，發(fā)展?jié)摿薮?，關鍵是要解決市場推廣應用問題。

“解決市場推廣問題要推廣示范項目。”徐洛屹認為，“在推動綜合利用項目進程中，往往談原材料生產居多，解決應用問題較少。”徐洛屹建議由項目審批部門主導相關適用項目率先垂范。

對此，唐紹林認為，磷石膏不是單一資源、產品或行業(yè)，牽涉面很廣。磷石膏綜合利用要上臺階，一方面要做好宣傳普及，讓消費者了解這一副產石膏產品;另一方面要從磷石膏排放源頭加大投入，有效消除磷石膏有害物質，因此必須建立“接地氣”的產業(yè)模式。

江蘇一夫摸索出來的是“以消化利用工業(yè)副產石膏為目標，以科技研發(fā)為核心，以全方位專業(yè)技術服務為主體的‘實驗室經濟模式’”。在這種模式下也誕生了新的磷石膏應用技術。

在一夫公司研發(fā)中心，研發(fā)人員給記者展示了磷石膏高溫煅燒技術。“這樣做可以完全分解磷石膏中的有機物，同時使磷等雜質生成不易溶解的惰性物質，生產出來的Ⅱ型無水石膏，可替代水泥用于墻面抹灰、地面找平。”江蘇一夫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研發(fā)中心主任唐永波告訴記者，一夫公司還開發(fā)了游離水轉晶法大規(guī)模生產α型高強石膏生產線等行業(yè)亟需的規(guī)?；C合利用成套工藝技術裝備。

在解決人才匱乏問題上，唐紹林也有了新思路。“我們已經建成國家環(huán)境保護工業(yè)副產石膏資源化利用工程技術中心，下一步將依托這一中心聯合行業(yè)相關高校，產學研用相結合，加速培養(yǎng)石膏領域緊缺人才，努力探尋一種全新的科技合作、人才培養(yǎng)模式。”唐紹林說。

在唐紹林看來，要讓磷石膏“能用、好用”，不僅要保證企業(yè)的正常運營，更要讓企業(yè)有利潤有效益，這樣才能真正激發(fā)磷石膏綜合利用的活力。(記者 李景 劉芳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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